(二本毕业生正在度过一个“寒冷”夏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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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,而徐蕴还未找到一条明确的路。
端午节一大早,她来不及吃一口家里的粽子,便奔向自习室,这是一间几近倒闭的教辅机构的教室,一天收费10块。在这里,徐蕴已经奋战了12天。
这是一年来徐蕴第三次调整自己的就业方向,备战甘肃省“三支一扶”考试。甘肃是徐蕴的老家。“三支一扶”指大学生毕业后到农村基层从事支农、支教、支医和扶贫工作。政策依据是国家人事部2006年颁布的第16号文件《关于组织开展高校毕业生到农村基层从事支教、支农、支医和扶贫工作的通知》。
千禧年出生的徐蕴是一名东北二本院校的2022级应届毕业生,学校以工科专业为主,但她学的是财务。过去的这一年,徐蕴不是奔波在图书馆,就是在自习室或者招聘会上,感受过哈尔滨冬日凌晨6点的寒冷,图书馆夜晚9:30关门后一个人走回宿舍的孤独,更经历了考研失利的落寞和近百份简历石沉大海的失落。
于微也是东北一所二本双非院校的应届毕业生,与徐蕴不同,她是本地人,“外地的同学都回去了,而我们本地人想留在老家太难了,几乎没有私企可选。想留在东北,无非就是考研、考公或者进事业单位。”于微感叹。
没有亮眼的实习经历,学的是工科院校的非主流专业,于微在投出四五十份简历无果后,将希望寄托在考公上。由于不断反复的疫情,黑龙江2022年公务员考试宣布延期。考公有多大胜算,于微并没有多少把握。未来在哪里,她还不知道。
在徐蕴和于微出生的2000年,我国高校毕业生人数仅为94万,而到她们毕业的2022年,我国高校毕业生首次突破1000万,达到1076万。大学生就业问题成为社会各方关切的重点。
据教育部网站信息,截至2022年5月31日,全国高等学校共计3013所,其中:普通高等学校2759所,含本科院校1270所、高职(专科)院校1489所;成人高等学校254所。这些高校中,截至2022年2月,“双一流高校”仅有147所。
而在今年的1076万高校毕业生中,更多的是那些“双非”毕业生。“双非”原指既非“985”也非“211”的高校,在首批国家“双一流”高校名单公布后,一般也指非世界一流大学、非一流学科建设高校。
疫情当下,这些“双非”毕业生前有“双一流高校”毕业生拦截,后有海外顶尖学府毕业生的追赶,艰难地踏上求职之路。
一开始,徐蕴很想考研,她选了英语教育专业。那时,她的一天从凌晨5点30开始。半个小时完成洗漱等流程,6点准时出门。从宿舍到图书馆,走路大概十分钟,路上买好早餐。
在图书馆外,徐蕴站着背上一小时单词,边背单词边吃早餐。7:30,保安打开图书馆大门,学生们冲进去,选择自己最喜欢的座位。“有的人必须在特定的座位上,才能学得进去。”记忆最深的是冬天,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多度,站着背单词,必须不断踱步才能不让双脚冻麻。
大学这四年,她和同专业很多同学一样,大一大二并没有意识到形势的艰难,直到大三实习期才紧张起来,开始到处找实习和考证。
考研也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,徐蕴宿舍五个人,除了一个考公的,其他四个都报考了研究生。
■哈尔滨冬日凌晨,徐蕴拍下自己孤独的脚印。
苒苒是徐蕴舍友,“现在就业形势不太好,尤其是我们这个专业,大多数同学都想在学历上往上奔一奔,也想等一等再就业。”
苒苒报考的是图书管理专业,“这个专业未来无论是考公还是找工作,都将是一个很好的跳板。”
在图书馆,苒苒能感觉到紧张气氛,“大家一个比一个到得早,走得晚,看一眼手机都觉得很愧疚。”
“努力只能过线,拼命才能上岸。”很多考研辅导班都会在第一课这样告诉考生。
在巨大的竞争压力下,上岸的也只能是少数人。苒苒成了宿舍里唯一“上岸”的同学,徐蕴因为全英文面试准备不充分而落榜。在徐蕴和苒苒所在的系里,350个学生中,报考研究生的占近三分之二,考上的只有10人。
教育部数据显示,202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考人数457万,录取人数110.7万人,录取率为24.22%。而去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考人数为377万,一年就增加了80万。
苒苒听说有同系同学跨专业考研冲211学校,但笔试就没能通过。苒苒自己则根本没考虑过上211和985,“我们本身读的就是一个二本大学,今年考研形势这么严峻,我又是跨专业,所以不敢给自己树立太高目标。”
成功上岸后,苒苒把自己的考研经历发在网上,很快成为校内爆款,甚至很多大一的学弟学妹都来向她取经。
考研落榜后,徐蕴被迫回到求职市场。让她感到心灰意冷的是,相较于考研前的秋招,春招竞争更为激烈。
“秋招的时候,我们大家都是第一次找工作,还算比较乐观,大家期待的薪资在六七千左右。”徐蕴和同学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就业形势有多严峻。
最开始,疫情不严重的时候,学校会举行线下招聘会,“很少有适合我们的,来我们学校一般是招聘工科学生的。”仅有的一些财务岗,公司也会优先选择男生,招聘方认为“男生更能吃苦,能跟着项目跑。”
苒苒也常和徐蕴一起去跑招聘会,“招聘方一般都会让学生填一个表格,把期待的工作地点和薪资写上,公司收回表格后就让我们等通知,但收到后续通知的寥寥无几。”
跑了几次招聘会后,苒苒和徐蕴渐渐对这种形式不抱希望,开始在网上投递简历。她们深切体会到求职市场的艰难。
据人民网报道,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分析,受经济下行压力和疫情影响,不少企业仍旧处于“低谷期”,招聘积极性受到明显影响,部分行业裁员意愿较强,这也影响到就业市场上优质岗位的供需平衡。
在一些招聘群里,徐蕴甚至看到有2021年的毕业生也在和他们争夺就业机会。智联招聘去年8月发布的《2021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》指出,只有34%的应届毕业生顺利找到了工作。
可2022年的形势甚至还不如去年,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联合智联招聘最新发布的2022年第一季度《中国就业市场景气报告》显示,2022年一季度中国就业市场景气指数为1.56,低于上季度的1.99与去年同期的1.66,求职申请人数增幅大于招聘需求人数增幅。
智联招聘也发布了《2022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》,应届生的平均期望月薪已经降到了6295元。这是近几年来报告中期望薪资的首次下降,比去年低6%。2021年的数据是6711元。
苒苒后来面试了一家深圳的信息技术公司,主要业务是做电脑零件。经过四轮网络面试,苒苒最终拿到了一个客户运营岗位,薪资7000。
“那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。”苒苒说。但她不敢想,在平均房价已经超过5万每平米的城市,这个薪资之下,她能过上怎样的生活。
在面试中,苒苒被问过好几次有没有男朋友,“很多公司不希望找有男朋友的女生,因为他们默认女生会恋爱脑,为爱情牺牲更多,可能会去男朋友的城市,女生稳定性差,也会影响加班。”
当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后,苒苒想都没想,选择了继续读书。
徐蕴也常常想,这个形势下,能有一个工作已经很好了。现实是,他们专业的60名学生中,只有不到一半人找到了工作,这些人里也多数是男生。
再次回到求职市场的徐蕴发现,经过了秋招的打击,春招时,找工作的同学都开始调整自己的薪资预期,“腰斩了一半,哪管三四千,能先活下来就行。”徐蕴感到有些无助,好的公司都是985和211院校毕业生优先,我们很多时候连简历都通不过。”
给徐蕴回复的公司不是门店运营就是电子厂,徐蕴咨询了朋友,门店运营就是销售,徐蕴清楚自己的性格,“有一点社恐,干不来销售”。而本科毕业去电子厂工作,一时间她还接受不了。朋友建议她去考考“三支一扶”。
■徐蕴在自习室备战“三支一扶”的桌面。
于微下载了5个主流招聘软件,几乎每个软件上都投了20多份简历,但给她回复的也大多是销售或者直播岗,薪资低得可怜。“很多都是十几个人的小公司,一些中字头的大公司根本看不上我的简历。”作为二本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的女生,可选择的工作确实不多。
求职越来越困难,这一点东北一所医科学校毕业的张嘉东也深有感触,张嘉东所学的医学工程专业其实是个朝阳行业,“在过去就业率能达到90%,但今年班级里只有一半定了下来,其中很多去做了销售。”
“就算做销售也挺卷的。”张嘉东说,以前只有本科生会去做医药销售,但现在研究生们也来跟本科生竞争一个医药销售的岗位。
40年前,兰德尔·柯林斯在《文凭社会》中提出了“文凭通胀”现象,获得高学历的人越来越多,工作职位对教育水平的要求也越来越高。
张嘉东感受到,学历贬值,已是不争的事实。拿他所在的专业为例,“今年的毕业生已经是三年前的三倍,但这个行业市场上的岗位缺口却没有变多,逼得一些人另寻出路。”
经过秋招和春招的两次洗礼,张嘉东最后签了深圳一家医药技术公司。
而在两年前,张嘉东从未想过要离开东北老家,“我学的专业是一个朝阳行业,虽然不是985和211,但在当地也算是一所不错的大学,建设家乡一度是我的理想。”
但随着毕业的临近,张嘉东的这个想法一点点磨灭。
整个东三省的产业结构都偏传统,东三省的四个大城市哈尔滨、长春、沈阳和大连,只有沈阳和大连两个城市有适配张嘉东专业的公司,同样的岗位,他们能给到的薪资甚至不到南方公司的一半。
尤其是过去一年的疫情,张嘉东一次次觉得自己受够了,“被关在学校里出不去,管理严苛得夸张,就算现在临毕业了,我们还在学校里关着呢。”去年冬天东北暴雪时,张嘉东所出生的城市还一度停了民用电。
张嘉东是家里的独生子,父母都在稳定的公职单位,以前他们一直希望他能留在家附近,但最近这两年他们也转变了想法。去年秋招前,母亲特意给张嘉东发去微信,告诉他,为自己的未来多考虑,将来父母愿意跟着他走。
这其实也是目前很多东北父母的想法,不惜为了孩子的发展举家迁徙。
接到信息的那个瞬间张嘉东百感交集,有欲建设家乡而无力的悲哀,有对父母的心疼,也有对未来的担忧。张嘉东说,班级里男生几乎都会选择去南方城市发展,只有部分女生愿意留下来找稳定的工作。
在徐蕴和苒苒的宿舍,五个人里只有她们俩不是东北人,但她们都能说一口东北话。她们喜欢哈尔滨欧洲建筑的典雅、松花江边晚霞的静谧、东北人的热情和食堂好吃的饭菜。但她们从来没考虑过留下来。
作为哈尔滨本地人,于微也曾想和一些朋友去北京闯一闯,但她投出去的简历几乎都石沉大海。她有发小早早去了北京实习,“她觉得很累,但也进步很快,毕业后留不下大厂就先去家小公司积累经验”。据于微观察,一半的东北同学都在计划离开,去成都、天津、北京,或者南方城市。
于微后来想开了,留在家里也有留在家里的好,东北生活压力小,房价低,也离父母近,“我不是特别能承受压力的性格,也比较恋家,想离家人近一点。虽然现在交通便利了,但工作忙了是不是能有假期,有假期了是不是有疫情,我不想一年也见不到父母一面。”
不过,随着很多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选择离开,她能谈心的人越来越少。
找了将近一年的工作,于微发现,就算是本地人,想留在老家也很难,“几乎没有私企可选,想留在东北,无非就是考研、考公或者进事业单位。”
于微班级里很多同学都在准备二战考研,于微想趁着自己应届的身份,冲一冲去考公。
“市面上的工作太不稳定了,薪资和福利都很差。中字头的企业不会考虑我们这种二本工科女。”父母帮她报了一万多的考公辅导班。
苒苒也发现了这种变化,过去几年她总听说人们羡慕哪个亲戚家孩子去了大的公司,而如今,看过了太多年轻人过劳猝死、大企业裁员的新闻,最让人羡慕的还是体制内的安稳。“大三的时候,学校有专门的就业指导讲座,当时资历比较深的老师也建议我们,考研考公是首选,最后才是找工作。”
对于未来的计划,苒苒希望图书管理研究生毕业后,能够考到图书馆或者出版社这种稳定的单位。
根据目前的形势,考公仍旧是一岗难求。数据显示,2022年国考全国人通过审查,竞争最激烈岗位比例能达到:1,甚至很多名校博士为了编制去报考最基层的街道工作。
张嘉东正在等着去深圳入职,“一开始可能会难一些,但能吃苦,就能有所发展”,他希望尽快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,争取攒钱买房,把父母接过去。至于回东北,他不再抱有希望。
于微计划给自己两年时间参加公考,实在不行再看看工作机会,她听说一家著名的信息与通信公司的分公司要落户哈尔滨了,“可能会吸引住一部分人才,真希望越来越多企业能够来哈尔滨发展,城市发展好了,也能留住更多的年轻人。”于微期待着。
这些年,于微眼看着越来越多亲戚朋友离开。2020年哈尔滨的常住人口是1000.99万,到了2021年,这一数字已经减少为988.5万人,中间相差超过12万之多,这个降幅无论是在东北还是在全国都居前列。随着哈尔滨常住人口下降为900多万,东北三省再无千万人口的城市。
在哈尔滨度过四年大学生活的徐蕴,不知道自己何时还能再回学校看看。由于疫情,这个月的答辩都安排在了线上,宿舍的行李也由辅导员打包邮寄,她没想过自己会以如此仓促的形式毕业。
不过,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,依旧每日奔波在家与自习室的路上,因为就算是面向乡镇的“三支一扶”考试,竞争也十分激烈,“一个县二三十个岗位,报名的人数就有几千人。”
距离考试只剩不到一个月,徐蕴逼着自己再拼一拼。经历这么多波折,徐蕴已经能看淡结果,“只要一直不放弃,努力下去,人总能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。”
(文中徐蕴、苒苒、张嘉东、于微均为化名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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